好日子診所院長 黃煜晏醫師

 

在45度C天空下變魔術

在遙遠的西非,布吉納法索,這個國土面積有台灣七倍大的國家,溫度動輒超過45度,瘧疾傷寒盛行,我,黃大胖,展開了我的小小冒險...

布吉納法索這個名字或許對很多人來說很熟悉,因為我們優秀的學長連加恩,但也許你在三分鐘之後就會忘記這個國家的名字,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國家的時候就是這樣,是布吉納法索,還是布吉喇叭鎖?

我的興趣是變魔術,尤其是街頭魔術,真正的走進人群,能讓觀眾在最近的距離感受魔術帶來的強烈的震撼!

這邊的人或許一輩子都沒有看過魔術,或許我是他們看到的第一個魔術師,也或許是最後一個,但我希望我能帶給他們的是一輩子的回憶,看過我變魔術的人會跟他的朋友,親戚,小孩提到說,好多好多年前,有個nasala (非洲土話中"白人"的意思),他來到我們這個小村莊,他好厲害,能夠把錢變多喔!說的人一邊口沫橫飛的描述著,一邊手舞足蹈的比畫著,聽的人眼睛睜得大大,好像在聽一個遙遠的傳說,對魔術師來說,這種感覺真的很棒!

之前在知名魔術師Darwin Ortiz的書上讀到,要是一個魔術師能讓他的觀眾對其他人說,記得好久以前,我曾經看過一個魔術,那個魔術怎樣怎樣,那個魔術師就成功了!因為他創造了一個讓人難忘的魔術!

還記得我第一次在這邊表演,只是最簡單的硬幣魔術,他們那個驚訝的神情我永遠都記得,看到他們比手畫腳,興奮的跟晚來的朋友描述剛剛的情況,硬幣消失了又出現,我雖然聽不懂他話的意思,可是我能感受到他心的喜悅!

對於素材的挑選,我也是考慮了許久,撲克牌的魔術第一個被我排除,這邊是非洲,大部分的人根本就沒看過撲克牌,他們看到撲克牌應該是一臉問號,更別說要變了!我想變的是一些隨手可得的魔術,所以我練了一些即席魔術並稍微更改,瓶蓋,石頭,筆,硬幣之類,利用日常生活能看到的東西來變,他們比較看得到,且更能貼近他們,另外我覺得,這邊的人比較貧窮,如果我變幾招錢的魔術,對他們來說應該會有比較大的震撼,所以我又練了幾個鈔票的魔術,像我有一次當著老闆的面,將五張白紙變成五張鈔票,觀眾的反應就相當的好!他們真的是不自覺的鼓掌!更有趣的是,我要拿變出來的鈔票付錢,老闆竟然不收!在變之前還真想不到老闆會有這樣的反應!

醫療團每周的村莊義診,深入非洲大陸最落後的角落,帶著來自全台灣的愛心,幫助貧苦的村民,一顆藥丸值不了多少錢,但可能可以拯救一條生命;身體上的病痛,交給我們的經驗跟藥物,心靈上的病痛,就交給我的魔術吧!



在非洲當地拍一部紀錄片,記錄台灣在外交上做的努力,將台灣先進的醫療與技術,帶到地球另一端的非洲大陸,拯救貧困的友邦人民;記錄駐外醫療團的生活,門診,義診,衛教,一步一腳印,希望能提升當地的健康水平;記錄一個黃人跟一群黑人在炙熱的紅土大地上,利用魔術將兩端緊緊的繫在一起,帶來歡笑與希望…

能拍這樣的一部紀錄片,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的希望。

這個念頭從我一到布吉納法索就有,但一直沒有付諸實行,直到六月底的某一天,我提出來跟我的法文老師討論,我的法文老師叫Miguel,是個法國人,之前在法國是念導演相關科系,找他合作的念頭因此而生,一開始我還不確定他願不願意幫忙,抱著最壞的打算,就是我出錢請他幫我拍,想不到我一跟他提這個idea他就很興奮,欣然同意!我放了一些街頭魔術的影片給他看,他越看越嗨,一直跟我說這是一個很有趣的題材。

他跟我的想法一樣,我們都認為在布吉納這邊應該從來沒有這樣子的電視節目播出過,而且對於布吉納人來說,魔術也是一項很少見的娛樂,很新鮮,他想要表現的是"要讓電視機前面的人跟現場的人能有一樣的感受",這想法跟我不謀而合,像是一些瓶子,飲料,錢之類的魔術,電視機前的觀眾日常生活會接觸到的東西,讓觀眾有那種"我也有可能會接觸到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"的感覺,這樣才是真正的貼近生活,一些鴿子,切美女之類的魔術,觀眾根本很少看過鴿子,切美女又太不切實際,對於觀眾的震撼力有限,我們兩個越講越投機,越講越興奮,很快的就有一個大綱出來。

我們希望能塑造出一個不同於其他魔術師的形象 : 醫生魔術師。

我用我的醫術來醫治病人身體上的病痛,而用我的魔術來醫治病人心靈上的空虛,使病人的生理跟心理都能夠得到同樣的滿足,而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,一直以來努力的目標。

要變什麼魔術?場景?流程?訪問內容?經歷了不斷的討論與修正,總算有個大概,拍這部記錄片對我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,我要練許多以前沒有接觸過的類型的魔術,還要背好幾個問題的答案,而且是法文!這可真的是難倒我了!每一題的答案都落落長,我得要把它背熟,而且發音要盡量矯正,希望不要講了一大堆,觀眾臉上的問號比驚嘆號還多><

2008年7月2號,開拍,大失敗…

第一次拍攝,我還不太習慣這種被訪問的場景,眼睛不知道要看哪,東瞄西瞄,看起來很沒有自信,真的是爛透了,聽起來好像在念稿,很不自然,中間還會吃螺絲,一直重錄,雖然Miguel一直點頭,但看他臉上的神情好像並不喜悅,害我很沮喪...

本來一開始要用背的,我也很努力想要把稿背起來,我這幾天每天壓力都很大,想要好好完成這段訪問,我真的盡力了,但想不到相機一開,Miguel一念問題,就全忘了…其實也沒到全忘的地步,但就是斷斷續續不連貫…後來只好用大字報的方式,將稿子放在攝影機下面,但這個位置太低了,從相機一看就太明顯知道在看稿,後來只好改成Miguel用手拿著；看著稿,中間還一度模糊了視線,分不出是淚水還是汗水,害我看不清楚稿子,更緊張,汗又更飆,冷氣又沒開,因為冷氣的運轉聲太大聲,會錄進去,冷氣沒開,又穿著醫師服外套,汗飆了又飆,簡直就是惡性循環

全部的問題我們從頭到尾錄了四次,記憶卡滿了,我跟他說要不要先copy到硬碟然後再繼續錄,想不到他竟然說："全部刪掉.."

天阿!! 他說我們要全部重錄!!

再錄了兩次,他說"今天到此為止吧",我那時候心情真的滿沮喪的,我已經盡力了,但並沒有達到Miguel的要求,我不喜歡這種感覺,我希望我的工作夥伴能對我的表現感到滿意,我不喜歡讓任何人失望..

真的很奇怪,我是那種可以上台講一個小時,天花亂墜,臉不紅,氣不喘的人,現在竟然短短的十多題問題我會回答不出來,交出這樣的表現,我自己也很失望..

我本來還想說要再重拍,不過Miguel說這樣應該可以,反正訪問不是最主要的部分,魔術才是,這樣將就可以用,不過我覺得應該是他覺得再拍下去也沒效吧..我跟他說我覺得我念得很差,他說這樣已經很好了,畢竟我不是法國人,之後我們還會加字幕,這樣不算太差..

晚上自己看了錄影,真的是念的好爛,爛到一個無以復加的地步了...

第一次錄影的失敗,讓我大受打擊,甚至覺得說這部片應該是沒辦法完成了,還好第二次,第三次的錄影都比較簡單,主要是拍攝一些我們團部生活的情況,在醫院看診的樣子,我們只要做自己就好,可能也已經慢慢習慣攝影機,心態自在不少。
 

但真正困難的部分還沒開始,訪問,日常生活,這些都只要我們自己人演好就行,沒有太多不確定因素,真正困難的部分是"魔術",因為我們沒有辦法去預料觀眾的反應,不像一般的拍戲,只要演員演得好就行,街頭魔術是沒有劇本的,哪個觀眾會大笑,哪個觀眾會尖叫,在事前是完全預料不到的,這對拍攝的人來說相當的困難,要馬上抓到最好的角度跟最好的觀眾,是一個很大的考驗,常常一個超好的反應就這樣稍縱即逝,會讓人很惋惜,也有可能拍了一整天都挑不到一個好鏡頭,這是很讓人沮喪的。

2008年7月17號,我的道具呢?

在拍攝的過程中,發生了一段購買道具的小插曲。為了讓影片的內容更加精采,我在拍攝開始前就向美國訂購了道具,已經等了超過一個月,但道具一直還沒有到,我心裡很慌,尤其在第三世界國家,東西寄丟是家常便飯,這又讓我更加害怕,趕緊寫信到我購買的那間網路魔術電詢問tracking number,如果包裹是經由USPS美國郵政寄出,會有一個tracking number可以讓你查詢郵件目前的進度,知道了tracking number之後,我趕快上USPS的網站查詢,輸入我的tracking number,結果…

Status: Out of Foreign Customs
Your item cleared customs in BURKINA FASO at 12:03 PM on June 17, 2008. 
No further information is available for this item. 

在6月17號就已經抵達布吉納法索了!!!
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抵達布吉納法索了!!!

從機場到koudougou有需要一個月嗎?布吉納法索應該只有一個kodougou吧?該不會寄到誰誰誰家去了吧?該不會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吧?就這樣沒了?所有的心血就這樣白費了?失魂落魄的我,腦中浮現一堆問號…

但想不到,劇情出現大轉折,完全就是一個史上年度最強鹹魚大翻身阿!!!

隔天中午我就收到我的包裹了!!!

抱著它,繞圈圈,哼著歌,望著天空,兩行老淚不爭氣的流下…(有這麼誇張嗎XD)

看著包裹上印著抵達koudougou郵局的日期是7月17日,真的是很誇張,從美國寄到布吉納機場只要十天,從布吉納機場到koudougou這邊竟然要三十天!!明明開車只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,竟然要寄一個月才會到,真的是有夠扯,就像世欽說的,他們難道是用驢車送過來的嗎!?!

希望與絕望

之後的拍攝過程中不斷遇到困難,就像我前面說的,一段好的影片真的很困難,需要有三方面的搭配,魔術要變的成功,觀眾的反應要好,拍攝的角度要對,要三面俱到才會成就一段完美的魔術影片,偏偏很難三全其美,有時我露餡,有時觀眾傻,有時鏡頭沒抓到,常常出去拍了一整天,卻沒有一段可以用,真的很令人喪志..

常常會出現這樣的場面:跟Miguel討論的時候,兩個人叉著手,皺著眉頭,坐在椅子上,望著窗外,思考著我們這部影片,到底能不能成功…整個拍攝過程就是在希望與絕望交錯的過程中完成的。

我覺得我們兩個人這樣的合作還不錯,一個是從魔術師的角度去看,知道哪些地方不好,哪些地方露出破綻,但是,很多魔術師覺得有破綻的地方,觀眾並不會知道那裏已經出現破綻,這時候我就會問他的意見,觀眾的觀點,跟魔術師的觀點本來就不會完全一樣,這樣我們可以更客觀的完成這部影片

有時候Miguel會抱怨,他一直覺得拍這部片讓他覺得很挫折,因為沒有足夠的資金,沒有足夠的專業人員,沒有音控,沒有專業的後製,只有兩個只會初級剪片技巧的人,讓他有滿腔的熱血跟構想都沒辦法發揮,他一直希望能有很好的後製,除了montage之外,還要有etalonnage, mixage等等他說這部片如果要在布吉納這邊的電視台播,水準算是很棒了,但要是以法國或台灣的標準來看就完全不及格!我一直跟他說,我們能這樣做已經很好了,盡我們所能就行了,我也很謝謝他能完成我的夢想,我真的很感謝他

 

2008年8月27號,接近完成

Miguel來上課,帶來幾乎剪接完成的成品,有43分鐘, 今天我們討論了我們整個拍攝的過程,他覺得很驚訝,我們第一次的拍攝是在7月2號,到現在才不到2個月的時間,我們已經接近完成,他說正常來說,一般是拍攝一個月,後製兩個月,可是我們同步進行,把時間縮短到兩個月,還拍出了一部雖然比不上職業,但水準還OK的片子,他覺得比想像中好,他本來一直認為我們達不到50分鐘的目標,想不到我們已經快要到達了!

他說這是一段很有趣的經驗,沒有專業人員,沒有專業器材,沒有麥克風,沒有良好的收音,只有兩台小小的數位相機,兩台小小的筆記型電腦,用不是很專業的軟體,一點一滴的完成我的夢想,這種感覺真的很棒!過程很開心!他也這麼認為!他說這是一次很有趣的經驗!對我也是,不斷挑戰自己,練習新的技巧,用不熟悉的語言,挑戰最需要接近人群的街頭魔術,在一次一次不斷的失敗中學習經驗,還記得第一次出外景,拍了一個上午,一個魔術都沒有成功拍攝,還記得第一次錄影,訪問部分講的爛的要命,超僵硬,到現在已經可以大大方方,自然的在路上用法文找觀眾表演,對我來說,真的是一段很棒的歷練!

不過有很多我覺得拍得很棒的影片他沒有用進去,我有點失望,但他說拍片就是這樣,有時候你得要放棄很多"很好"的畫面,而選用"最好"的畫面,這就是拍片,要學會割愛…

2008年8月29日,殺青

以前都不知道為什麼電影殺青會這麼開心,一群人大吵大鬧亂噴香檳,到底是在慶祝什麼,直到昨天晚上,我終於體會到了…

當他拍完最後一個鏡頭,夜晚,我走進房間,開了燈,把門關上…

這是我們這部紀錄片的最後一鏡,拍完,Miguel開心的鼓掌說"這是我們最後一個鏡頭了!"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鼓掌,他是一個不輕易表現出心中感覺的人,我彷彿也感染到他的開心,整個心情瞬間的放鬆,一整個身體雀躍得想要跳舞,就是這種感覺,開心的要飛上天。

一邊走路,我搭著他的肩,終於...終於結束了...

他拍拍我的背,雖然沒有說話,但從彼此臉上的笑容,一切盡在不言中,好輕鬆..好開心..一起努力過..兩個月的拍攝..好多的回憶..

我們曾經沮喪,因為沒有可以用的鏡頭
我們曾經難過,因為擔心達不到我們的目標
我們曾經疲累,在一天辛苦的拍攝之後
我們曾經喜悅,在我們一步一步我們的夢想

拍攝部分是結束了,剩下最後的剪接部分,完成剪接之後,接下來就是開始聯絡這邊的電視台,希望可以在電視上播出,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,再40多天就要回台灣了,我很希望他們能在我回家之前播出,雖然很困難,但夢想只差一步,怎樣都要試試看。

2008年9月2日下午,完成了..終於完成了..

Miguel帶來剪接完的成品,好感動,心情不像殺青那天那樣激動,而是有一種淡淡的喜悅,總算,辛苦了兩個多月,總算是看到成果了..

總共是48分鐘,我們從頭到尾把他看完,一邊看一邊討論,為什麼這邊要這樣剪?為什麼這邊要這樣安排?交換彼此的想法

看完了感覺還不錯,跟大家心中想像的電視魔術特輯不一樣,沒有華麗的特效剪接,節奏不是很快,沒有超炫麗的魔術,但忠實的記錄了我們在這邊的生活,以及非洲人的純樸,偶而會讓人發出會心的一笑,若把它當作一部魔術特輯來看,氣勢稍嫌不足,但若把它當作一部紀錄片,我認為是拍的不錯,很希望能趕快分享給我家人朋友們看。

2008年9月4日,醒醒吧男孩!

今天下午我要拿DVD跟片子簡介去電視台,在去電視台之前,我先繞到大使館去,告知他們,但秘書的一席話,一整個就是當頭棒喝,天真的我,整個醒了…

秘書說的很有道理,為什麼電視台要播這部紀錄片?

第一,這部片子有新聞價值嗎?會引起廣大輿論討論嗎?如果有的話,再爛我也幫你播..

第二,這部片子有商業價值嗎?如果電視台播我這部片子,會得到幾十萬幾百萬的廣告收入嗎?如果會的話,再爛我也幫你播..

第三,這部片子有政治價值嗎?是布吉納總統寫推薦信請電視台播的嗎?你是某政治人物的兒子嗎?如果是的話,再爛我也幫你播..

這個社會是很現實的,沒有價值的片,憑什麼要人家幫你播,他還舉了不少例子給我聽,我越聽越心寒,但也漸漸清醒了,他說的很有道理,如果今天有一個非洲人,在西門町打非洲鼓賣藝,拍了一個紀錄片,拿到台灣的電視台請求播出,電視台會播嗎?

"Hope for the best, Plan for the worst"
很有道理的一句話,抱著最壞的打算,不播也沒關係阿,我也不會少一塊肉,對電視台來說沒有價值,但對我來說,拍完這部紀錄片,過程中我學到的一切經驗,語言,魔術…是無價的!過程是最重要的,我學到了很多,結果怎樣,也不重要了..

後來我去電視台,心情很輕鬆,給了他們DVD跟一封信,希望他們能夠播出,就算不行,那又怎麼樣呢?回到台灣,坐在阿公家裡,滿滿的親戚,播放DVD,大家一邊看一邊笑,這樣不是也很棒嗎?

待續...

非洲艷陽下的醫生魔術師(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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